马鞍记:

第一回 2025年12月31日

前天到了香港。这里的便利店都有日式罐装咖啡,为了更理解我们的好友,欠佳主义者,我买了一罐,现在我头很疼。他喝咖啡也会头疼吗?

11月底我有一种长期窒息的感觉。每年11月份左右我开始重新看柏拉图的什么对话录,但每次我都很失望。我来雅典拜访苏格拉底的时候,我总带太多情绪。我希望苏格拉底可以安慰我,但人类不是机器,没有什么固定的只需要按一个按钮就可以开启的功能。我需要安慰的时候,苏格拉底只能煽动我心里的仇恨。

这次我看的是《斐多篇》、《巴曼尼得斯篇》、《智者篇》和《泰阿泰德篇》。巴曼尼得斯在讲存在的时候,我一直想反驳它:“没有一个,也没有多个,什么都不存在!”但其实我还不确定他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反驳”这个词也许不太对。后来我发现了高尔吉亚已经有这样的哲学。我去年进入柏拉图状态的时候,我看的对话录就是《高尔吉亚篇》,当时我没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存在主义”。如果我说“什么都不存在”,我猜大部分的人会以为我的意思是什么都是幻觉,或者我们住在梦里。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幻觉不存在,梦不存在,逻辑也不存在。感到11月份的悲哀,我睡觉前一直在重说“我不存在、我的灵魂不存在、茜草女不存在等”,虽然我无法相信这个。只是说“不存在”我有一个很爽的感觉,像打喷嚏一样。

到达这个危机时刻,我想读没读过的东西。悲伤时我习惯看村上春树或者夏目漱石,他们就是我的垃圾食品,但最近我也对他们无情,需要完全不熟的小说。我下载了残雪的一本小说,但几页后觉得这本也许不太适合我的情绪,突然想起了四取。四取是我们的老朋友,一个很神秘的人,一直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形容他自己的孤独(很像我)。几个月前(虽然已经像很多年前)他推荐了Graham Greene的小说《安静的美国人》,我当时说了如果人跟我交换书,无论是什么书,我都会看,在这里发个帖子分享我的感受。四取很早看了我推荐的书,已经写了帖子,但我做什么都做的非常慢,需要到达那个精神危机才能开始看。

评价那本小说,我只需要几句话。叙述者是一个英国记者,他的报社很多年前把他派遣到越南,采访越南反法国的革命。他一直住在这里,有个越南女朋友,但无法跟她结婚,因为他在英国的妻子不愿意离婚(她说她的宗教不允许离婚)。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该带这个女朋友回去英国,给她一个“更好的生活”,但他在越南其实很满意,完全不想离开。别人看他这样一直在判断他,尤其是书名中的那个”安静的美国人“。

我对那个美国人完全没有什么评价。他好像主使了什么跟塑料有关的阴谋,但这个情节一开始小说已经结束了。小说大部分的内容只是英国叙述者重复说“我只是个记者,我不想介入”,然后一个法国人或者越南共产主义者就回复“所有的人早晚都需要介入。”他也会怀念20世纪开头,“有电报前你有很多时间写文章,需要等热气球才可以寄你的故事。现在只可以随便写三百个字,什么都无法琢磨。”

他有点像最终幻想VII的克劳德·史特莱夫。克劳德很爱说“我来这里交朋友不是为了交朋友。”

很多年前,我每次去新的城市,我总幻想会交什么完全新的朋友,跟我的旧世界都没关系的人,可以在我耳朵里讲很多秘密。现在必须问,我为什么真么想收集秘密?秘密到底是什么?

待在上海那么多年,我现在不要什么朋友。我学会了怎么跟陌生人聊天,但又不想他们把我带入他们的世界。我还要秘密,但抢走别人的秘密肯定是个错误,这个欲望只会伤害别人。所以我需要建设我自己的秘密工厂,积累我自己的秘密。

我亲爱的茜草女来香港就得了肠胃病,所以我们今天下午待在酒店了。我刚才是在小书桌上打字的,但我有点冷,所以钻进了被子,躺在她旁边。现在我在思考“床”这个概念。

今天上午我们去了M+,有个展厅关于床上的艺术,虽然我没感到跟床有什么关系。墙壁上写了“我们是在床上生的,床上做爱,床上死,但我们的艺术都不讲床。为什么?”我一直在思考这句话。回酒店,我就打开了英文的马鞍记查一下,发现了我用了32次的“bed”,讲了很多床故事,写了很多床诗。我也想写床小说,但在床上让什么情节发生有点难。床上的感受一般是零零散散的,很难凝聚。

上个星期一个美国人带了我去他的卧室看他拍的实验电影。他说这个作品像日记一样,他用了五年的胶卷都剪了在一起,因为他想理解他体验过所有的这些对象到底有什么关系。剪完电影他看起来还很多困惑,因为他只能用很抽象的语言描述它。但是我问他具体问题的时候,他的回复都很有趣(也许日记只可以这样对待),比如说有一个镜头我问是哪里拍的,他就说得新冠的时候他不能起床,但还想拍电影,所以在床上拍了他的窗户外面的东西或者他卧室的角落。对我来说,这个主意太好。我原则上只是个床上居民,但是世界的床太多。来香港跟我的茜草女一起躺在新的床,感到新的冷气,其实我很幸福。也可以开启电视机,听粤语的新闻。

但是粤语也必须停止,电视机突然开始播放习近平的2025末日讲话。他说话说的非常慢,讲完了就有广告,大家的速度比他快得多。

末日……元旦……想到这个我又悲伤了。今晚我们要去找茵茵和她男朋友年轻皇后跨年,但我担心茜草女的胃不行。她好像对这个城市过敏。如果她拉肚子我们也许可以找个卫生间,她在马桶拉屎,我在地板上躺着躺到睡觉。我从小时候一直有这个希望,在一个公共厕所睡觉。这是因为我哥哥。他去了参加我们的教堂什么活动(那个时候我们的教堂的青少年牧师经常会带他去很多其他州教堂的活动),大家都在教堂的大厅用睡袋睡觉,但大厅太冷,他睡不着,起来上厕所,发现了厕所很暖和所以在那边睡觉。听这个故事我很嫉妒,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样的地方睡?但今夜我猜还需要回来酒店,再一次像成人一样在床上睡。

然后明日就是新年……哎呀,太悲伤。

我该用这个时间赶快买无法在大陆买的书,带回去上海坐地铁的时可以一手拿着竖排的平装书看,一手喝罐装咖啡,这样不很完美吗?但是我去书店逛一逛,我一本想买的书都找不到。昨天看到了倪匡的小说《头发》,封面很不错,如果必须买书我就该买那一本,但二手书店的气氛让我不自在,我只能逃跑,没买书。茜草女说她在那边很自在,我也许该让她替我买,但当时没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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